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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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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瑞爾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夢, 但又一點兒也記不起夢見了什麽。

他似乎是沈浸在哪種摸不到邊際的空間裏,大腦昏沈得像是深海的水壓一氣砸在了腦袋上,四肢冰涼而沈重, 血管裏流淌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冰塊, 感覺到的一切都失了真, 他甚至要到睜開眼之後的很長時間才發覺自己已經醒了。

動了動僵硬的手指,視線上移看到掛在輸液架上的葡萄糖, 擡起手來撕開膠布就把手背上的針頭給拔了。沒等他爬起來,枕邊就是一陷,一團毛茸茸的活物從床腳跳到床頭,伸抓就按下櫃子上的銅鈴,然後轉過頭居高臨下看著他, 還拿軟綿綿的肉掌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

希瑞爾沈默了片刻,還是繼續剛才的動作, 手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昏暗的臥房內只有他跟克洛恩。希瑞爾揉揉臌脹的額頭, 發現後背陰涼, 睡意被汗浸濕了。反應還是有些遲鈍, 他坐在那想了好一會兒,腦海還是空空的, 只是有一種大約是噩夢成真般的後怕, 還牢牢盤踞在心臟中,但要問他是什麽噩夢,是怎麽成真,他也回答不上來。

門很快被推開, 聽到鈴響的管家與醫生快步走進來。

看到燒暫時退了希瑞爾就把醫生打發走了,讓詢問他想吃些什麽的管家自便之後,掀開被子下床,燒過之後的身體虛得很,回頭看了眼克洛恩,貓咪耳朵上的毛一豎,頓時起身,猶豫著想跑,已經被一條胳膊攬住抱走了。

克洛恩扒著他衣領純良無辜地喵了一聲,但還是被無情地帶進了浴室。

忽然生這麽場病也有些出乎希瑞爾意料。不過除了發燒與虛弱些又沒有別的癥狀,比起受寒感冒倒像是終於完成了什麽事之後精疲力竭的放松,從而引起身體自然的反應。所以有時候你不以為意的,並不代表它對你完全沒有影響。

洗了個熱水澡之後,精神要好很多。之前縈回的那種汗涔涔又醒不過來的感覺自然而然消褪不少。抓著克洛恩在熱風口翻來覆去曬,拿梳子把蓬松炸開的毛發梳得整整齊齊,然後撈起貓準備去外間開酒櫃喝點酒。

打開門剛邁了一步,腳就停了。

希瑞爾對於私人空間沒有太多的苛求,也沒有非常嚴苛的“領地”觀念。管家與仆從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自然了解雇主的喜好,例如什麽時候能打擾什麽時候不能。他本來就過得很僻靜,會上門的都是能被他包容的人,換句話說,不為他在意的人根本找不到見他的門路。所以在看到藍斯坐在客廳裏毫無客人模樣開他的酒翻他的書時,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也沒有什麽領地被侵犯之類的感官,或者說,他此刻沒有任何情緒。

在看到這個人與沈淪在之前的噩夢中比起來,忽然就覺得也可以接受了——雖然這兩者根本沒什麽可比性。

茶幾上還剩小半瓶的紅酒出自他的私人酒莊……希瑞爾覺察的時候又默了片刻。在那一櫃子的各式頂尖奢侈收藏中準確無誤地挑選了一瓶實際並不算出色的……果然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吧。

他的酒莊的產量並不多,因為一直用的是古法釀制,氣味濃郁醇厚不足,事實上希瑞爾一直覺得口感欠了些,更適合女士的口味,因而每年除了送人之外,也只是意思意思收藏了最好的那一批次。不過既然註意到了……希瑞爾開酒櫃,看了圈,在偏上的地方找到05年的那批次,摘下一瓶走到沙發邊。

希瑞爾開了酒,倒了兩杯,順手撈起克洛恩的專用酒碗給倒了半碗,遞到克洛恩身前,一點都不覺得給貓喝酒有什麽奇怪的。他拿起酒杯靠坐到沙發上,才看向對面自他出現起就一眨不眨註視著他的人,聲音徐緩又懶散:“你來做什麽?”

藍斯面上帶笑,大概是因為坐在這的時間夠長,起身拿酒杯的時候動作有些慵懶,姿態熟稔自然,一點也沒當自己是客人。

“來陪你過節呀,”悅耳的聲線帶著餘韻,語氣雖然輕軟,但就像深海的波濤般綿長悠遠,淡淡的笑意讓話語失了幾分真意,就像是開玩笑一樣,“畢竟,有些人一直是一個人。”

希瑞爾擡頭又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與心情一樣,並沒有帶上任何情緒。

“本來以為能收獲些好感度也不一定?”他笑道,“大概是時機不對,或許得到的是負感?”意外的……直白。

有些人的氣場真是奇怪。他能在你的視野裏安靜低調得如同一個裝飾的花瓶,但當覺察自己在你是空白一片的時候,瞬間又張牙舞爪起來,直到牢牢占據你所有的視野才好。

希瑞爾的眉梢微微上揚,弧度格外淺,就跟他平淡的語氣中微弱的諷刺一樣波瀾不起:“你是以什麽身份說出這話?”

金褐色頭發的男人擡起下巴,這叫他猶如神賜般俊美的顏貌更顯出一種倨傲的氣勢,語氣帶著笑但又有篤定不容反駁的意味。

——“所有者。”

希瑞爾平和地嗤笑一聲:“醒醒。”

他沒有力氣。連分散一丁點註意力給別人就已經很不容易。對於某個人不請自來,以及過分大言不慚的可笑言論,他覺得或許過後——徹底退燒恢覆正常之後——就會暗自惱怒得恨不得殺人。但他現在真的沒有力氣。

希瑞爾渡過了最匪夷所思的一個聖誕節。

並不是說這幾天有多麽驚心動魄翻天覆地,只不過與這麽一個人過節是他完全難以想象的事。在這之前,他有多少次想找機會徹底殺掉他一了百了——甚至說此刻他都不一定放下了殺心,然而事實是他卻放任這麽個人接近他的生活……他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麽多年來,自從公爵夫婦離開之後好幾年,每逢這種節日女王都硬拉他留在王庭,長大之後就是滿世界亂飛了。在哪過聖誕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沒有需要陪伴的親人,也沒有願意遞出一份註定被拒絕的邀約的友人——或者說,他為數不多的友人大多都是像他這樣沒有傳統意識的人,年覆一年下來對此就更加無所謂,以致現下有人打著陪他過聖誕這樣的旗號過來,他竟然會覺得新奇?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哪怕是現在有氣無力毫無精神的狀態看來,都覺得自己大概是過分寂寞了。

藍斯的身份,目前的“合作”關系,自己不合時宜的生病,讓希瑞爾都沒法輕易作出把人趕走的決定,結果就有了這麽一個匪夷所思的聖誕。

“喜歡這份禮物嗎?”下午茶時間,某個大早上頂著克洛恩出門又不知何時回來的人問道。

希瑞爾看了眼克洛恩。他一直難以理解這只過分聰明性格又詭異至極的克洛恩,竟然會習慣跟藍斯混在一起。這已經不是單純看得順眼的問題了,而是這兇獸——實在挺喜歡他。

希瑞爾放下手中一直在端詳著的照片——當年在洛桑尼克的他出生時,艾麗卡抱著那個嬰孩的照片——他的確沒見過,且對此充滿了興趣。其實他覺得,換一個他——大概是那個冷漠理智並且無堅不摧固若金湯的他,看到這照片的瞬間或許會勃然大怒,因為他會馬上明白對方試探他底限的用意,他是一個很不願意被人操控情緒的人,而這種試探會讓他極端厭惡且反感……但他後來又想到,如果是那個他——或許,這照片根本就不會出現在他手上,鑒於這是屬於後補的聖誕禮物,某個人看到現在的他之後,突發奇想的一個念頭。

藍斯顯然是個極端擅長洞徹人心的人,見微知著的本事也足夠叫人震撼。現在的希瑞爾顯然帶給他很多試探的靈感,那種得寸進尺躍躍欲試的試探。

誰叫這個希瑞爾,實在是……太軟了。

某種意義上,對什麽都提不起情緒,對什麽都不在意無所謂,真是就變好說話很多,與以前簡直能稱得上天差地別。至少,換做以前,撩一爪子藍斯就差不多可以準備跑了,雖然有把握讓希瑞爾活生生咽下血虧有怒不敢言,但為了不吸引更多的仇恨,還是先跑了好,哪像如今,撩十爪子都沒問題……

克洛恩從藍斯肩頭躍到了小圓桌上,瞅著希瑞爾頗為矜持地伸出了爪子。希瑞爾拿起濕巾抖開,給它把四個爪子都仔仔細細擦拭一遍,然後從甜點架上抽出冰鎮著的櫻桃芭菲遞給它。克洛恩的腸胃功能強大,至今沒發現有什麽它不能吃的東西。

藍斯坐在對面給自己倒了杯紅茶。

註意到他的視線,擡起頭來對著他微微一笑。

安靜的庭院,翠綠的冬青與星點的薔薇散發著幹凈的清香,恍惚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可惜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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